‧ pieces of work ‧
─2/24更新每篇小說的最前段試閱。
---Waltz of Anomalies---
by 母雞
那是在半山腰上的一棟房子,很氣派的別墅。白色的外牆乾淨無瑕,一點汙漬也沒有。紅色的磚瓦屋頂沉默地綿延著,而金屬色的窗櫺冷冷地蹲踞在白上,上面雕著的繁複花紋因為距離太遠而顯得模糊。
偌大的草坪卻不是青翠的,而是帶點砂色的枯黃。植物已經徹底放棄獲得水分,只是失魂落魄地在風來的時候以一種絕望的姿態膜拜大地。
黑色的大門卻矗立著,堅毅地彷彿會存在於世界末日後一秒。看起來厚重的門上鏤空刻著不知道是魚還是鳥的圖騰。很大,鱗片或是羽毛的紋路一明一暗地不規則著,無神張大的眼珠深不見底。
四周安靜無聲。
連風吹過枯草理應掀起的沙沙聲都沒有。聲波靜止得有些詭異。那是帶點孤寂的不協調感。
太陽很烈,刺下來的光卻像蒙上了塵,視線裡多覆蓋了一層灰。彷彿把一切緊緊塞住了一般,整個帶著將呼吸阻滯的鬱悶。一切充斥著不真實。
幾乎是下意識地,我伸出手,朝漆黑大門上的那只眼睛按下去。
下一秒,整個世界碎裂成一片一片的,不成型的房子散落,大門上的鳥─或是魚─飛了出去,似乎泛著一抹嘲笑。
*
「跳舞吧」誰這樣低語著。
*
華爾滋的旋律一向是溫潤的。簡單的拍子跟簡單的舞步,無論任何人都能輕易學會。但也因此,要跳得好便不是一件簡單的事。
「吶吶,你舞跳得真好呢。」淡粉色的唇蜜勾起了微微的弧度。應該是新買的顏色吧。淡淡地,帶點甜甜的味道。
「沒有啦,只是很普通的跳而已啊。」嘛,這個顏色不適合她。適合她的應該是更純粹一點的顏色。紅色。不是各種廉價的、充滿雜質的紅色,而是更為厚重、稍微深一點的紅。
像是鮮血的紅。
「跳舞很開心的吧。」
「嗯,想一直就這樣跳下去呢。」
就這樣幫你實現祈願吧。我輕輕扯開他的頰,鮮血淹過粉紅色,在白衣上留下一道刺眼的紅,最終落到艷紅的鞋子上,形成一點一點略深的痕跡。啊啊,是我喜歡的顏色呢。
滴答。
*
樹是無色的。或者與其說是沒有顏色,不如說那只是由單調的鉛色線條所構成。是會在漫畫背景出現的那種、僅以數筆簡單勾勒出的大略性的樹形。但帶著一種扭曲的生命力,線條像是在蠕動似地。
底下流竄著的是不知名的爬蟲類。以蟄伏的動作潛行著,但樣子卻是大剌剌地。有大隻的也有小隻的,零零落落的像是被人灑下來了一樣。
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。
伴隨著枝葉摩娑的聲響,一片彩色在樹上咯咯地笑。那些不知道是魚還是鳥的生物立在線條上,沒有表情的嘲笑著。
既然是在樹上,那麼便是鳥了罷。彩色的羽毛在這個僅由過淺的黑與白構築的世界中顯得刺眼與突兀。粉紅粉藍粉綠粉黃粉橘粉紫,顏色淺淺地混合著,但卻感覺十分厚重。似乎隨時都會被血膨大口的顏色吞噬一樣。彩色的眼睛給人一種暈眩感,不停歇的細碎笑聲彷彿要將人拖進無邊無盡的不知名的地方。
整個畫面的視覺效果其實是很詭異的。明明只是由線與線所構成的元件,實際上烙印在視網膜上卻是鮮明躍動的立體感。
就像是有人硬是把整個我壓縮到二次元空間一般。
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。
鳥飛了起來。
---Qualia---
by Fe
因為篇幅限制所以本書只有收錄九千字的版本,《q》的一萬五全文連載於此。
『……〈Qualia〉,使用宛若童話故事一般的詞彙、綴滿豐富意象,疊合深奧的世界觀。
『然而、最大的致命傷在於這首詩毫無存在感。不過是畫虎不成反類犬的情詩──就算讀者明白它意有所指的隱喻,作者卻不積極揭示,即便語鋒藏有靈光也未曾好好組織,讓整首詩結構散落、淪為無病呻吟,沒有做好收尾。
『……如此評斷太嚴苛,世界上情詩何其多。在我心中,校內文學獎他可能是佳作程度,但校際文學獎要頒給這首詩就顯得困難。』
她環視台下表情殊異的眾人,銳利的視線最後停留在他的臉上。我幾乎可以想像擔綱評審身份以外的她,這番話藏著什麼潛台詞:「這首詩的形容手法,根本是出自我那篇得過獎的散文。你做為我帶出來的學弟,竟敢把這樣的東西交在我的手上! 」
面對她冷酷的目光,坐在我身側的q面無表情。台上的評審們彷彿意識氣氛過份劍拔弩張,接過P學姐的話尾各自提出了意見,甚至不乏正面的看法。P學姐並沒有再接著反駁,冷眼旁觀著為她緩頰的這場討論。
中場休息便在如此凝滯的狀態下到來。q率先起身,毫無留戀地離開了會場。
※
要解釋我在這場僵局中的角色,或許該從加入編輯研究社的最初、認識q的那日談起。
那日,我拎著快被捏爛的草莓麵包,為了逃避教室荷爾蒙過剩的少男少女,乾脆來趟自我校內探險;陰錯陽差進入這所三流高中,我對緊接三年的青春期毫無期待,按照班導建議加入製作校刊的編輯研究社,也不過是期望社團加分、盼望早早進入大學雞犬升天。
正值午餐時間、下午的社課還沒開張,心想第一個站在社辦外迎接學長姊到來的乖巧後輩,肯定會讓眾人記憶深刻、讚譽有加,下年度的幹部職位肯定──小劇場太多,我站在社團辦公室外告誡自己 。教室門貼著『編研社等待你的文學心!』絲毫感覺不到文藝氣息的娃娃字體海報,試圖轉動手把,不意外鎖頭毫不動搖,一旁綠絨色窗簾也掩得死死。
忽地瞧見最角落簾幕搖動,才發現後方的窗戶早已撤去、只剩鋼鐵骨架,而毛茸茸布片另一端傳來隱隱吱嘎聲。
我伸手拉開窗簾。
異於灰暗冷清的走廊,大把午後暖亮穿越鐵欄杆、自教室外側的玻璃灑落而下,室內彷彿分割為陰陽,恍若太極構圖,光芒彼側頹坐一線剪影,看不清面貌,只能由耳朵判別那陰影正輕輕搖晃,充作騎乘工具的老舊課桌發出緩慢吱嘎聲,如風拂窗外油桐木樹梢,葉瓣輕落。
「你是誰。」
那人雙腳落地,轉頭瞪視而來。簡直像是被遠程狙擊槍三公尺內射擊毫無閃避可能的正面衝擊,我猛地退後卻毫無動彈能力,況且,況且那槍口還出乎意料地靠了過來。
那是約比我高一個頭半的男子,略蒼白臉色,下頷髭鬚未刮乾淨,半垂的眼角透露抑鬱模樣。看似晨起就沒整理的頭髮隨意亂翹,身穿同校皺巴巴制服,左側應繡上學號的位置卻留著歪七扭八針孔,拆去線段的空洞無聲哀嚎。
「呃,我,我是新生,編輯研究社,想參加,打招呼,之類……」我結結巴巴道,凝視像延續了一個地獄輪迴那麼漫長。
「從窗戶進來吧。這裡不怎麼好玩,不過歡迎。」那人復自窗邊遠去、拾起老舊課桌旁的一本方塊,攤開書頁以前瞧了我一眼。
『──咦?不幫我開門嗎?』修身養息的喃喃自語只留在暗處,於是我認識了q。
by Fe
因為篇幅限制所以本書只有收錄九千字的版本,《q》的一萬五全文連載於此。
『……〈Qualia〉,使用宛若童話故事一般的詞彙、綴滿豐富意象,疊合深奧的世界觀。
『然而、最大的致命傷在於這首詩毫無存在感。不過是畫虎不成反類犬的情詩──就算讀者明白它意有所指的隱喻,作者卻不積極揭示,即便語鋒藏有靈光也未曾好好組織,讓整首詩結構散落、淪為無病呻吟,沒有做好收尾。
『……如此評斷太嚴苛,世界上情詩何其多。在我心中,校內文學獎他可能是佳作程度,但校際文學獎要頒給這首詩就顯得困難。』
她環視台下表情殊異的眾人,銳利的視線最後停留在他的臉上。我幾乎可以想像擔綱評審身份以外的她,這番話藏著什麼潛台詞:「這首詩的形容手法,根本是出自我那篇得過獎的散文。你做為我帶出來的學弟,竟敢把這樣的東西交在我的手上! 」
面對她冷酷的目光,坐在我身側的q面無表情。台上的評審們彷彿意識氣氛過份劍拔弩張,接過P學姐的話尾各自提出了意見,甚至不乏正面的看法。P學姐並沒有再接著反駁,冷眼旁觀著為她緩頰的這場討論。
中場休息便在如此凝滯的狀態下到來。q率先起身,毫無留戀地離開了會場。
※
要解釋我在這場僵局中的角色,或許該從加入編輯研究社的最初、認識q的那日談起。
那日,我拎著快被捏爛的草莓麵包,為了逃避教室荷爾蒙過剩的少男少女,乾脆來趟自我校內探險;陰錯陽差進入這所三流高中,我對緊接三年的青春期毫無期待,按照班導建議加入製作校刊的編輯研究社,也不過是期望社團加分、盼望早早進入大學雞犬升天。
正值午餐時間、下午的社課還沒開張,心想第一個站在社辦外迎接學長姊到來的乖巧後輩,肯定會讓眾人記憶深刻、讚譽有加,下年度的幹部職位肯定──小劇場太多,我站在社團辦公室外告誡自己 。教室門貼著『編研社等待你的文學心!』絲毫感覺不到文藝氣息的娃娃字體海報,試圖轉動手把,不意外鎖頭毫不動搖,一旁綠絨色窗簾也掩得死死。
忽地瞧見最角落簾幕搖動,才發現後方的窗戶早已撤去、只剩鋼鐵骨架,而毛茸茸布片另一端傳來隱隱吱嘎聲。
我伸手拉開窗簾。
異於灰暗冷清的走廊,大把午後暖亮穿越鐵欄杆、自教室外側的玻璃灑落而下,室內彷彿分割為陰陽,恍若太極構圖,光芒彼側頹坐一線剪影,看不清面貌,只能由耳朵判別那陰影正輕輕搖晃,充作騎乘工具的老舊課桌發出緩慢吱嘎聲,如風拂窗外油桐木樹梢,葉瓣輕落。
「你是誰。」
那人雙腳落地,轉頭瞪視而來。簡直像是被遠程狙擊槍三公尺內射擊毫無閃避可能的正面衝擊,我猛地退後卻毫無動彈能力,況且,況且那槍口還出乎意料地靠了過來。
那是約比我高一個頭半的男子,略蒼白臉色,下頷髭鬚未刮乾淨,半垂的眼角透露抑鬱模樣。看似晨起就沒整理的頭髮隨意亂翹,身穿同校皺巴巴制服,左側應繡上學號的位置卻留著歪七扭八針孔,拆去線段的空洞無聲哀嚎。
「呃,我,我是新生,編輯研究社,想參加,打招呼,之類……」我結結巴巴道,凝視像延續了一個地獄輪迴那麼漫長。
「從窗戶進來吧。這裡不怎麼好玩,不過歡迎。」那人復自窗邊遠去、拾起老舊課桌旁的一本方塊,攤開書頁以前瞧了我一眼。
『──咦?不幫我開門嗎?』修身養息的喃喃自語只留在暗處,於是我認識了q。
---ネノト& Just be friends---
by 切開
麻沙出院了。
她回到班上,坐回等她回來的空座位桌椅。輕穩放下書包。相比於我們的書包,她的很新,沒擦傷也沒刮痕,也沒褪色,湛青布面邃上許多,像一座窄但極度深的池子。她順順裙子準備坐下,雙手扶在大腿上,百褶裙的褶子微微僵著,料子比書包更新。
她的臉頰、額頭和鼻尖都與過去一樣地白,宛如融化了再給結凍的白、冰塊裡白色的罅隙。那是不適合出現在任何女孩子皮膚的一種白,單獨看很美,但不適合人的皮膚。她曬過太陽嗎?我有和她一起散步於樹林、游泳、騎單車、緣著窗戶看書的經驗和記憶,但是我想不起來,她皮膚的顏色,明明給曬了,為什麼仍然和之前一樣白呢?我曾自己想出一個理由,可是忘掉了。
頭髮從肩膀滑向桌面,頎長髮絲馱在桌面上,如一股漆黑的泉水灌向下。比影子還黑得頭髮所形成的不夠黑的影子,如果嫁接在她的頭頂朝天,一定能是個巨人。老師向她招手:
「你還是重新介紹下自己吧?」
還瞪著桌面的麻沙眼珠滑向老師,沒示意便直接起身往黑板去。
「阪口まさ。」她說。
同學一臉我們都知道噢的表情。但是沒有人真的知道什麼,大家都身在模糊中,臉色和麻沙的手指一般蒼。
「阪口麻沙」,轉過身慢條斯理但毫不拖泥帶水地拾起粉筆、寫下姓名。
新的名。
「阪口麻沙。」她重複道。
拿起和放下粉筆的聲音都比講自己的名子來得響。
我一直看著她再度走進桌椅中,粉筆灰鋪在手指腹,一些些漫沾到手指背而被我的目光掃描起來。
雪花蓮漫山遍野。
陷入根柢。
麻沙像水滑動的身軀現在滑進了抽屜和椅面之間的空間。
筆直的腰桿、背脊上裸露皙白脖子,她抬起的睫毛之下,邃奧眼虹中迢迢硬映出了我的剪影。
麻沙沒來上學這段日子,我每週二和五拿筆記和練習卷去給她。入院後她沒再剪過頭髮,長了便用髮夾或布條整理起來。她穿寬鬆便服,用吃飯的便桌唸書,我坐在旁邊打發時間,然後去醫院餐廳吃晚飯。飯後在庭園散步一會,接著回家。我把麻沙的病房當社辦出入長達一年之久,然而,當現身教室時,我還是很疑惑:難道他戴假髮?怎麼頭髮一夕之間多了幾十公分?這變化太局部又遽大了,導致我叫錯了她的名字。「政,」走向她跟前時我說,而她應我的聲抬頭望我,跟著起身提起書包。我繼續說道:「回家吧。」
阪口麻沙在我初識時是和現在截然不同的人。個性不如今沉悶尚是其次,首先,她是個男生。雖然從沒求證過,但正如我站出列也不會有人想要驗明我。一直到去年我(和大家)才知道原來她是穿著男裝的女生。至於問她本人,則是從那時起驀地全面改口。我不明白這之間出了什麼事,只是她出事故後我去探望時,掛在床尾的病歷這麼記載了。那一向慘綠少年的標緻髮型,前後倒都不那麼突兀,修得畫脖子的髮絲僅是比上週長微微微一點罷了。病例上姓名的注音欄仍是さかぐち まさ(SAKAGUCHI MASA),但漢字卻變成了阪口麻沙。
她向我解釋過來龍去脈,但完全聽不懂。回家路上我一直在想,但她還是政對嗎?倘若不是,她分得清麻沙和政,我呼喚的是哪個名字嗎?
一隻笑翻上麻沙潤著點水拉抿起來的嘴唇,隨即跌落下去。那像蟬褪在我手心的蛻,又脆又乾,彷彿要吸去我的水分而我又怕不經意捏破它。
我轉頭將她遺在身後一點距離開始往前走。
一路上路人的交談填滿沉默的我和她。麻沙和恢復平靜的我並肩走著,我的小指不時劃到她的小指,每一次都像老師課堂抽問時點到和我同姓的同學。每當她的體溫離開我的手我就瞄她一下。稍微被瀏海遮住的眼睫毛文風不動展往路延伸的方向,瞳仁一副未曾滑移。
我搓了搓指尖。
「我們去拍快照。」我說。麻沙視探四周,左前方有座自助快照亭。
「今天是你的第一天嘛。」我說。
by 切開
麻沙出院了。
她回到班上,坐回等她回來的空座位桌椅。輕穩放下書包。相比於我們的書包,她的很新,沒擦傷也沒刮痕,也沒褪色,湛青布面邃上許多,像一座窄但極度深的池子。她順順裙子準備坐下,雙手扶在大腿上,百褶裙的褶子微微僵著,料子比書包更新。
她的臉頰、額頭和鼻尖都與過去一樣地白,宛如融化了再給結凍的白、冰塊裡白色的罅隙。那是不適合出現在任何女孩子皮膚的一種白,單獨看很美,但不適合人的皮膚。她曬過太陽嗎?我有和她一起散步於樹林、游泳、騎單車、緣著窗戶看書的經驗和記憶,但是我想不起來,她皮膚的顏色,明明給曬了,為什麼仍然和之前一樣白呢?我曾自己想出一個理由,可是忘掉了。
頭髮從肩膀滑向桌面,頎長髮絲馱在桌面上,如一股漆黑的泉水灌向下。比影子還黑得頭髮所形成的不夠黑的影子,如果嫁接在她的頭頂朝天,一定能是個巨人。老師向她招手:
「你還是重新介紹下自己吧?」
還瞪著桌面的麻沙眼珠滑向老師,沒示意便直接起身往黑板去。
「阪口まさ。」她說。
同學一臉我們都知道噢的表情。但是沒有人真的知道什麼,大家都身在模糊中,臉色和麻沙的手指一般蒼。
「阪口麻沙」,轉過身慢條斯理但毫不拖泥帶水地拾起粉筆、寫下姓名。
新的名。
「阪口麻沙。」她重複道。
拿起和放下粉筆的聲音都比講自己的名子來得響。
我一直看著她再度走進桌椅中,粉筆灰鋪在手指腹,一些些漫沾到手指背而被我的目光掃描起來。
雪花蓮漫山遍野。
陷入根柢。
麻沙像水滑動的身軀現在滑進了抽屜和椅面之間的空間。
筆直的腰桿、背脊上裸露皙白脖子,她抬起的睫毛之下,邃奧眼虹中迢迢硬映出了我的剪影。
麻沙沒來上學這段日子,我每週二和五拿筆記和練習卷去給她。入院後她沒再剪過頭髮,長了便用髮夾或布條整理起來。她穿寬鬆便服,用吃飯的便桌唸書,我坐在旁邊打發時間,然後去醫院餐廳吃晚飯。飯後在庭園散步一會,接著回家。我把麻沙的病房當社辦出入長達一年之久,然而,當現身教室時,我還是很疑惑:難道他戴假髮?怎麼頭髮一夕之間多了幾十公分?這變化太局部又遽大了,導致我叫錯了她的名字。「政,」走向她跟前時我說,而她應我的聲抬頭望我,跟著起身提起書包。我繼續說道:「回家吧。」
阪口麻沙在我初識時是和現在截然不同的人。個性不如今沉悶尚是其次,首先,她是個男生。雖然從沒求證過,但正如我站出列也不會有人想要驗明我。一直到去年我(和大家)才知道原來她是穿著男裝的女生。至於問她本人,則是從那時起驀地全面改口。我不明白這之間出了什麼事,只是她出事故後我去探望時,掛在床尾的病歷這麼記載了。那一向慘綠少年的標緻髮型,前後倒都不那麼突兀,修得畫脖子的髮絲僅是比上週長微微微一點罷了。病例上姓名的注音欄仍是さかぐち まさ(SAKAGUCHI MASA),但漢字卻變成了阪口麻沙。
她向我解釋過來龍去脈,但完全聽不懂。回家路上我一直在想,但她還是政對嗎?倘若不是,她分得清麻沙和政,我呼喚的是哪個名字嗎?
一隻笑翻上麻沙潤著點水拉抿起來的嘴唇,隨即跌落下去。那像蟬褪在我手心的蛻,又脆又乾,彷彿要吸去我的水分而我又怕不經意捏破它。
我轉頭將她遺在身後一點距離開始往前走。
一路上路人的交談填滿沉默的我和她。麻沙和恢復平靜的我並肩走著,我的小指不時劃到她的小指,每一次都像老師課堂抽問時點到和我同姓的同學。每當她的體溫離開我的手我就瞄她一下。稍微被瀏海遮住的眼睫毛文風不動展往路延伸的方向,瞳仁一副未曾滑移。
我搓了搓指尖。
「我們去拍快照。」我說。麻沙視探四周,左前方有座自助快照亭。
「今天是你的第一天嘛。」我說。
---あめふるはこにわ---
by woffy
「既然四方都沒有盡頭,那你現在所站的地方,就是宇宙的中心。」 -
妳撐著頭望著窗外,無意識地玩弄桌上的筆。鉛綠色的雲淹沒了透明的十字方格,沉默地看著妳;它們彷彿蟄伏的預言,那樣抑鬱而充滿暗示性。
(快下雨了。)妳想。
教室內的氛圍喧鬧,煽動著人們陷入各自的情緒。筆滾動撞到了冰涼的玻璃瓶,吵雜間清脆的撞擊聲被忽略。妳嘴裡殘留著昨夜夢的味道無法消去,神經被混亂鬧得隱隱抽痛。人們尖叫、大笑、在一片狂暴的聲音中妳不由自主地站起身,揚起手、而桌邊的牛奶就要灑落──
世界突然停止了呼吸。
一切懸在時間的指尖,凝結成完美的小宇宙。
雨落了下來。
-
怔怔地看著定格的空間,(簡直像馬戲團一樣,)妳想。
濺出的乳白綴在妳的裙角,姿勢彆扭的桌子傾倒,書本以斂翅墜落的優美體態在空中休憩。人們漂浮在空中的神情滑稽,卻又同時陌生的令人害怕;笑容與淚水、各種情感像被打翻的調色盤灑了一地、無人收拾。那些過於細節的表情在這瞬間都被捕捉收藏,標本似的充滿冰冷的張力。
(這太不真實了。)妳傾身小心地靠近他們的臉,卻只從玻璃般的眼球上讀到自己情緒的鏡像、乾淨而完整的。伸手撫上他們的臉,觸及的是想像中柔軟、但又毫無溫度的肌膚;那與其說是死了,更像是從未有過生命,他們如同一具具不會掙扎、不會困惑的人偶,安穩地被擺放在可笑的位置上。妳這才開始感到害怕,異變總不像電影或小說隔著安全的距離,供人們細嚼慢嚥;他們以純然的暴力切開原先的世界,血淋淋的將妳一個人留在這裡。
by woffy
「既然四方都沒有盡頭,那你現在所站的地方,就是宇宙的中心。」 -
妳撐著頭望著窗外,無意識地玩弄桌上的筆。鉛綠色的雲淹沒了透明的十字方格,沉默地看著妳;它們彷彿蟄伏的預言,那樣抑鬱而充滿暗示性。
(快下雨了。)妳想。
教室內的氛圍喧鬧,煽動著人們陷入各自的情緒。筆滾動撞到了冰涼的玻璃瓶,吵雜間清脆的撞擊聲被忽略。妳嘴裡殘留著昨夜夢的味道無法消去,神經被混亂鬧得隱隱抽痛。人們尖叫、大笑、在一片狂暴的聲音中妳不由自主地站起身,揚起手、而桌邊的牛奶就要灑落──
世界突然停止了呼吸。
一切懸在時間的指尖,凝結成完美的小宇宙。
雨落了下來。
-
怔怔地看著定格的空間,(簡直像馬戲團一樣,)妳想。
濺出的乳白綴在妳的裙角,姿勢彆扭的桌子傾倒,書本以斂翅墜落的優美體態在空中休憩。人們漂浮在空中的神情滑稽,卻又同時陌生的令人害怕;笑容與淚水、各種情感像被打翻的調色盤灑了一地、無人收拾。那些過於細節的表情在這瞬間都被捕捉收藏,標本似的充滿冰冷的張力。
(這太不真實了。)妳傾身小心地靠近他們的臉,卻只從玻璃般的眼球上讀到自己情緒的鏡像、乾淨而完整的。伸手撫上他們的臉,觸及的是想像中柔軟、但又毫無溫度的肌膚;那與其說是死了,更像是從未有過生命,他們如同一具具不會掙扎、不會困惑的人偶,安穩地被擺放在可笑的位置上。妳這才開始感到害怕,異變總不像電影或小說隔著安全的距離,供人們細嚼慢嚥;他們以純然的暴力切開原先的世界,血淋淋的將妳一個人留在這裡。